第八回
原文:
且說劉瑾打探得文貴家眷，已逃回山東。思量無計可害他，也就罷了。
吳芳暗暗歡喜。忽一日間，劉瑾對穆宏焦彩曰：“三界山柳望懷等回書，稱人馬已有三萬，恐難攻破京城，教咱先賺著天子游幸江南蘇州府，路徑必從同州經(jīng)過。好待他在彼伏兵劫駕。咱思主上那日睡在床上，夢與二美人相見。
醒來口內(nèi)喃喃，贊不絕聲。咱家因奏道：“有其夢必有其人，何不宣圓夢官一問，以便采選入宮?！@昏君道：“夢中匆急，并未問及姓名鄉(xiāng)貫，又道那美人，一定生在蘇杭、揚潮等州?！俨坏昧砣談e有一番游耍訪采。咱家卻欲乘其有便，引逗他心懷，再攛掇他幾名佳麗言致。你意下如何？”穆宏、焦彩曰：“此計極妙，主上乃逍遙好色之主，定然中計?？闪町嫻ぃ嬕惶K州地圖，圖上裝點許多嬌冶士女，佳麗景物，公公再加幾句褒獎，不怕昏君不入其彀中之理?！眲㈣唬骸懊?！妙！咱可趁此保薦劉文俊為保駕官，好歹斷送其性命了?！蹦潞?、焦彩稱是。便令畫工畫圖蘇州府地圖，并虎邱圖表成畫軸。劉瑾由是月日跟隨圣駕，欲有隙進奏。
時當(dāng)三月，天氣晴和，一日問，帝同劉瑾在后苑游玩，見桃紅柳綠，十分春色，令人可愛。大悅曰：“朕觀此景物，真乃云天上神仙府，人間帝王家。諒極盡人間富貴之樂矣！”劉瑾曰：“若論人間園囿之可樂，御苑實為第一。倘比天下名區(qū)人物，卻又不及。”帝曰：“這又奇了，人間倘有富戶，敢用的或可及到京城御苑。若說天下名區(qū)，不過山川毓秀，人物輻湊，怎能勝得御苑？”劉謹(jǐn)奏曰：“若未經(jīng)目，怎敢妄奏？奴婢未遇之時，曾邀游到蘇州。無論城內(nèi)煙花之藪，粉黛之場，到處可樂。連城外虎邱山，人民叢雜，士女冶游，勝景也堪娛目。故奴婢說勝過京城御苑多矣?！钡墼唬骸半拊娞K州地圖虎邱圖，未常希罕。”劉瑾奏曰：“陛下不知地方官，實是恐若照佳致畫成，天子必喜臨幸游耍。故意將佳麗畫得平常，使天子絕念，不到此游玩。陛下不信，奴婢現(xiàn)有蘇州真圖，請龍眼一視便知端的?！钡墼唬骸扒錇楹螀s畫圖式？”劉瑾曰：“奴婢因見蘇州景致極佳，故此圖畫，帶在身邊，以備閑時賞玩?！钡墼唬骸扒淇扇恚c朕看一看?！?/p>
劉瑾領(lǐng)旨，取出畫軸，展開放在龍案上。帝細(xì)細(xì)觀看。這圖本是妄造許多佳麗，其人物美女，更加裝點嬌艷。劉瑾又上前指說：某處勝境堪游，某處雅觀可樂，說得天花亂墜。原來正德本是好游好色心性，被劉瑾用意引逗起來，喜得手舞足蹈。且思前日所夢白牡丹、紅芍藥二美女，最合朕意。這牡丹、芍藥，蘇州極盛的。到處一游，或者湊巧姻緣。也未可知，遂決意。
對劉瑾曰：“朕不遇卿，怎知蘇州如此美妙！看來果然名不虛傳?！焙鲇洲D(zhuǎn)嘆曰：“朕恨不能親到蘇州，并虎邱山一游，不及小民多矣?！眲㈣嘣唬骸氨菹沦F為天子，富有四海，欲到蘇州何難？如此嘆息甚故？”帝曰：“朕若欲幸蘇州，群臣必定諫阻?！眲㈣唬骸叭撼贾G阻，實恐勞民傷財。陛下可先遣戶部官解銀，沿途修筑造路，所有工匠俱給民價，莫發(fā)官工。小民豈不多得快活度日哩。至于御駕舉行，御廚跟隨，自行供給。地方官只令他給些夫工馬草，所費無幾，這便是利民了?！钡墼唬骸按搜噪m是，但今英國公張茂，在大金國未回；徐大江又未頂襲，無人保駕?！眲㈣唬骸芭九e一人，可以保駕。吏部天官劉文俊乃名望重臣，保駕便可無虞?！钡坫等辉唬骸扒溲圆钜?，保駕必須武將。劉文俊系文官領(lǐng)袖，怎好保駕？”劉瑾曰：“陛下知其一，不知其二。若是出征在外，國自當(dāng)用武將來保駕。至蘇州，乃版內(nèi)輿圖，只恐宵小窺伺。若有重望名臣跟駕，匪類自然潛消。況劉文俊現(xiàn)在蘇州居住，路徑精熟，保駕實為至當(dāng)?！钡墼唬骸懊睿∶?！卿果善為盡策，朕計不及此。來日即便舉行。”劉瑾喜曰：“此亦升平世界，與民同樂之意?！?/p>
次早，帝臨大殿曰：“朕欲游蘇州，與民同樂升平世景。今安排旗幟鑾駕，務(wù)要華麗，庶使雅觀。今欽天臺，即擇日起程，該部備文到州府。”言未畢，只見那不識時務(wù)的劉文俊，越班俯伏奏曰：“陛下切不可如此。連年水旱不均，盜賊竊發(fā)圣駕。一出勢必勞民傷財，且又無人保駕，乞陛下暫息此念，社稷幸甚，臣民幸甚。臣愚昧不識忌諱，冒死進奏?！钡墼唬骸半抟延兄饕?。自帶御廚前往，地方官只發(fā)夫馬工價，便不致勞民傷財。若說沒有保駕官員，朕知卿家住在蘇州，就著卿為保駕官員?！眲⑽目÷勓源篌@，奏曰：“臣乃一個白面書生，惟知把筆弄文”怎敢保駕？”帝曰：“若是征戰(zhàn)，保駕即用武將。今游內(nèi)地，何用武將？只卿保駕，盜賊必潛蹤。朕主意已定，卿其毋辭?！眲⑽目∫娚弦庖褯Q，不敢推辭，只得領(lǐng)旨。于是欽天臺擇定五月中旬起程。龍袖一揮，駕退回宮。
這旨意一下，各該部官連夜收拾旗幟儀仗，一面行文著蘇州府備辦行宮。
沿途地方官，打點迎送圣駕。工部即差官沿路修橋補路，預(yù)備船只，連夜兼工趕造。真是忙亂，慢表。
即說這蘇州乃水陸要區(qū)，繁華勝地，商賈云集之所，兼虎邱名勝之山。
圣旨一出，早驚動了天下許多名士英雄，公子王孫，富家豪俠，游耍蘇州來觀圣駕。又有做經(jīng)紀(jì)的人，齊來趕市，做買做賣趁錢，把坐蘇州，鬧鬧熱熱不過。
且說好監(jiān)劉瑾，與眾好定計，密令人馳書著三界山賊首柳望懷、吳仁中、萬飛龍。準(zhǔn)備嘍羅一萬，埋伏在同州城外三十里。那地名鴻柏道，其處四沖八達，卻有林木嚴(yán)集，咱家必使圣駕駐扎于此，好得乘勢劫駕，不可有誤。
又恐昏君逃脫，預(yù)約定個暗號。若聞得響箭之聲，便是昏君，即可追殺。這正是：
計就月中玉免，謀成日捉金鳥。
不思正德乃洪福天子，早驚動了一位救駕功臣李夢雄。這李夢雄乃系山東風(fēng)陽府城外，李家莊人氏，先祖李勃，正統(tǒng)朝官拜一品候，父李杰因見奸臣當(dāng)?shù)?，不樂功名，?jǐn)守田業(yè)。李夢雄時年十九歲，父母俱亡過，只有胞妹李桂金，年十六歲，兄妹姻緣俱未定著，家資頗裕。兄妹二人不時訓(xùn)練武藝。
李桂金兼精手箭，百發(fā)百中。因風(fēng)陽女子，時常邀游天下，不以為異。時際盜賊竊發(fā)，李桂金屢屢女扮男裝，同兄去游各處名勝山水。
那一日，夢雄對桂金曰：“愚兄耳聞得正德天子駕幸江南蘇州府，兄欲往蘇州一觀圣駕?！惫鸾鹪唬骸按藚s極妙，待妹子打扮，一同前行看看?！?/p>
夢雄埋怨曰：“你今年紀(jì)已長，不比少時可瞞過眾人眼目。虧你這時說得出要同我去云游?！惫鸾鹪唬骸澳暧转q恐露出機關(guān)。今年已長，更知檢束，斷不致露出破綻?！眽粜墼唬骸皠e件可遮掩，只是胸前的，怎好看相？”桂金低著頭，一見胸前兩乳頗高，微挺衣服，便曰：“胸前容易，待妹子就進內(nèi)去收拾好，出來你看一看?！闭f罷，便進內(nèi)去，夢雄暗笑：“這癡妮子，兩乳怎好收拾?！?/p>
不說夢雄等桂金出來，看他如何收拾得伶俐爽快。先說李桂金進入房去，兩手將兩乳一按，卻就平了。及手一放，兩乳又挺起來了。桂金曰：“這兩個冤家，如此好作怪，卻是活得一般兒?！焙鲛D(zhuǎn)一念曰：“是我癡呆了，此乳又無硬骨。何不把一條汗巾縛住，看他會作怪也不會作怪？”即褪了衣服，一條汗巾結(jié)束縛定，用手一摸，卻不能高挺，然后穿好衣服，出來對夢雄曰：“哥哥如今看不出了?！眽粜圩屑?xì)一看，果然平削如舊。乃曰：“雖然如此，終恐客間睡臥不便，寧可莫去為妥。”桂金曰：“哥哥若是不肯與妹子同往，哥哥請自去，妹子另日自去罷?！眽粜勐勓源篌@曰：“若是如此，寧可同行，亦好照顧?！彼煜蚬鸾鹪唬骸凹扔?，可多帶些手箭，以防不慮?！惫鸾饝?yīng)諾，隨收拾銀兩包裹。桂金扮了男裝，夢雄囑咐家丁，照管家產(chǎn)，兄妹起行。李夢雄又囑李桂金：“在外我稱你為兄弟?！崩罟鸾鸺锤拿铄\云。兄妹一路尋山問勝，到處留連，不一而足，將往蘇州。
這一日早飯后，來到一處鄉(xiāng)村。李桂金曰：“一路行來訪問，俱說已近蘇州，為何不見城池？莫不走錯路頭？宜再尋問。”李夢雄曰：“正是。”
行不數(shù)里，抬頭一望，遙見那村莊里，走出一老人家，年過五旬，身軀瘦健，精神清爽，兩路嘴髯，頭帶皂紗巾，身穿茶色葛巾布袍，足踏皂綾白凈。李夢雄兄弟向前來問，作揖曰：“老丈有禮，小侄兄弟要到蘇州，未知此地離城尚有多少路程？”老人忙答禮曰：“此去五六十里，便是蘇州城，請問二位后生，家何方人氏？高姓大名？老夫看來，定非凡品?！崩顗粜墼唬骸靶≈赌松綎|風(fēng)陽府人，先世居武棄。我的小名李夢雄，這是舍弟李錦云?！崩先嗽唬骸霸瓉韰s是李門公子，失敬！失敬！”李夢雄曰：“豈敢！未知老丈高姓尊名？家住何處？”老人曰：“老夫姓章，名士成，祖居此村中，今日幸遇二位公子，良非偶然，敢屈玉趾到寒舍，奉敬杯茶，未知允否？”李夢雄曰：“叨承雅愛，但邂逅相逢，怎好攪擾？”章士成曰：“老夫觀二位公子，倒是英雄，凡事也須當(dāng)脫俗，何必推卻？”李夢雄見章大成墾意邀請，對李桂金曰：“兄弟承者丈盛情，我們當(dāng)同造府領(lǐng)教。”李桂金曰：“是！是！”
章士成大喜。即引夢雄進村，來到門首，怕開大門，請夢雄兄弟進庭，分賓主坐下。章士成進內(nèi)取茶，前來曰：“小戶人家，缺少童仆敬奉，實為不恭?！崩顗粜墼唬骸霸醺胰绱?，足見厚愛了！”茶畢，章士成仍入內(nèi)，取出兩只筐籃，對夢雄兄弟曰：“二位公子，請少坐，老夫出去街口，片刻便來?！眽粜坌置迷唬骸袄险烧埍?。”章士成提著筐籃出門而去。
未知后事如何？下回分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