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回
原文:
且說劉瑾，不堪受刑，情愿招認。武宗即令放起。文閣夏曰：“快快招來。”劉瑾曰：“奴婢當年蒙陛下收留，不意王岳奏知先帝，說奴婢無人保認，須革逐出宮。因此結(jié)成血恨?！奔粗钢潞辍⒔共试唬骸氨闶沁@兩個叫我謀害?！蹦潞?、焦彩驚得魂魄俱無。大叫曰：“爾謀害王岳，怎么誣害我等？”劉瑾曰：“事不過實是爾二人，說王岳曾督理黃河，體恤民困，發(fā)給民價，虧空庫項。先帝雖言免補，帳簿尚未勾銷，存在部房。奴婢方知，奏請陛下追銀，陛下果然誤聽臣言，將王岳斬首，此實有怒，并非無故謀害。”
夏言曰：“諫議薛同何怨？亦將他謀殺？”劉瑾曰：“薛同乃王岳義子，上表代王岳伸冤，欲害奴婢。譬如奕棋，先下手為強。他要害我，我自然害他?！?/p>
劉文俊跪下曰：“臣滿門屈受天牢之苦，乞陛下一并根究，為臣伸冤?！蔽渥谠唬骸扒淝覛w班，朕即根究?！蔽拈w夏曰：“劉文俊與爾何仇？奏他謀反？”
劉瑾曰：“劉文俊無情，自招其禍?！眲⑽目≡唬骸拔以鯓訜o情取禍？”劉瑾曰：“我父原是明內(nèi)兄弟，又且同居，與我相熟。后爾移居蘇州府。因王岳勒索保人，爾卻推辭，并不相識。不肯保認，致使革逐出宮。豈不是爾無情所致？”劉文俊方才省悟小人報怨。
張茂奏曰：“臣前日便疑劉瑾謀反，今既得其情，請問陛下那枝響箭，從何而來？”武宗曰：“朕亦疑惑。”即問劉瑾曰：“爾前日那枝劉文俊的響箭，倉皇間從何而來？”劉瑾曰：“奴婢罪該萬死。只因三界山柳望懷等，恐黑夜不知陛下處所，約臣放響箭為號，好跟尋圣駕。奴婢因恨劉文俊入骨，是夜所帶響箭，俱刻吏部天官劉文俊名字，以圖謀害報怨?！蔽渥谠唬骸半拊踔獱栃哪c毒險?！庇謱埫唬骸澳羌鲗嵤莿㈣芭c寡人的。朕不知他預(yù)先造下，信以為真，故說朕自拾得的。免卿陳奏，那料中他計？真是奸臣可畏?！?/p>
即問曰：“劣奴害王岳、薛同、劉文俊，俱是挾恨報怨的，只寡人與爾何仇？亦要傷朕。爾是誠何心？”劉瑾指著張半仙曰：“論奴婢造反，俱是相士教奴婢的。”張半仙叫屈曰：“我何教公公謀反？”劉瑾曰：“我一命被爾斷送，還要爭辯？爾相我過去的事，有如洞見；又斷我相格，乃真命帝王之尊，不久身登九五。陛下啊，貧賤人人所惡，富貴人人所欲。奴婢貪圖富貴，因此造反。怎知他所說過的事應(yīng)效，惟身居帝王，不但不準，卻是害我的性命？豈不是爾教我反的？”文閣夏、張茂齊聲罵曰：“爾這匹夫、乃江湖術(shù)士。今只說來年好，來年只說后年高，騙人財帛糊口而已，何敢教人謀反？”張半仙曰：“公公錯怪我了。是爾的小監(jiān)劉健，他把爾從前事體，及爾立心要做帝王與我說明，金他分六分，我得四分。這是爾家通外鬼，與我何干？”劉瑾方才知道，一時大怒，指著劉健罵曰：“匹夫！我待爾同骨肉，誰知爾串通相士，騙我命金，害我性命。罷！罷！總是我平日欺君罔上，故出爾這匹夫害我。所謂冤冤相報不爽?！眲⒔≡唬骸肮鹋?，此事實因薛同三千兩買王岳首級，爾將我三千銀子追回，又罰我日夜扇風(fēng)，辛苦不過，瞌睡失手，打中爾的鼻子，恐爾見罪，詐說鼻子中有兩道血虹垂下，誰知爾疑心，著我請相士。我若不串通相士，豈不證出是我說謊？既欲串通，索性把爾的來歷心思盡說。一則得分命金，二則使爾心信無疑。爾若不罰我扇風(fēng)，我也不串通騙爾。看來總是爾刻薄所致?！北姽賻缀跏?。文閣夏曰：“物必先腐而后蟲生，人必先疑而后讒入。劉瑾，爾先懷異志，故張半仙讒言得乘隙而入。”劉瑾無言可答。
文閣夏喝問柳望懷等曰：“爾等怎敢助逆劫駕？招軍謀叛？”柳望懷曰：“犯人從小與劉瑾公公同鄉(xiāng)，交契，承其周濟，從上三界山落草。但綠林中最是仗義，食其祿，忠其事。但知有劉公公，不知有陛下。雖萬死無恨?！?/p>
武宗指著穆宏、焦彩曰：“他們盜賊，尚知報本。爾這兩個逆賊，人面獸心，只圖媚奸監(jiān)，謀傾社稷，不及盜賊多矣?！蹦潞辍⒔共试唬骸氨菹侣犘艅㈣?，惟言是從。順之則生，逆之則死。臣等若不趨媚，豈不與王岳、薛同同例？此乃陛下負臣，非臣負陛下?！蔽拈w夏曰：“二賊好得饒舌！雖是趨媚，亦只好曲意逢迎，怎敢通同造反？功首罪魁，盡在爾二賊矣！”穆宏、焦彩語塞。
武宗傳旨，俱禁天牢，俟來日再審。武士押解下牢去了。天子退朝，群臣各出。
至次早，武宗登殿，令：打掃法場伺候，一面差錦衣尉速赴天牢，綁縛各犯上朝。英國公張茂備軍監(jiān)斬。英國公出朝，點了軍馬并劊子手等待。不一時，各犯上殿。武宗傳旨：“首犯劉瑾，醢尸為醬；從犯穆宏、焦彩、柳望懷、吳仁中、萬飛龍凌遲剮割；穆仁中、劉健、張半仙斬首，其穆宏、焦彩家眷，發(fā)赴邊遠充軍。武士領(lǐng)旨，將劉瑾及各剮犯，洗剝背剪起來，各插上油旗，擁出午門。英國公上馬，領(lǐng)軍押解起身。鬧動了滿城百姓爭觀，一齊大笑曰：“這是臣的結(jié)果?！眲㈣蓟诋敵醪宦犢浰幍廊酥裕换谥疅o及。想到若不謀反，何至今日身為肉泥，不覺淚如泉涌。萬民齊笑曰：“平日害人，今亦輪到自己了。此乃一步還一步，天道無差錯?！?/p>
英國公押到法場，將劉瑾、穆宏、焦彩、柳望懷、吳仁中、萬飛龍等，縛在剮椿之上，其余跪在地上。官報時，英國公坐在演武廳上。人山人海，挨齊觀看。陰陽官上前報曰：“午時三刻到了。”英國公傳令曰：“午時三刻已到，作速行刑。”中軍官手執(zhí)皂旗，立在演武廳上，展了數(shù)展，曰：“奉千歲將令，劊子手快快開刀！”只見下邊一聲領(lǐng)令，早將各犯盡行斬首。另有兩個劊子手，各帶兩把利刀，分列左右，有如切菜，紛紛落下。先將劉瑾肩膀上砍了三十刀，劉瑾早已將死，猶睜著兩眼。即割下首級，眾武士亂刀砍為肉醬。將穆宏、焦彩、柳望懷、吳仁中、萬飛龍等，先取出五臟，各割下首級。令武士把各重犯尸身，棄在郊外，任從禽獸踐啄，不許收埋。又令各下犯尸身，埋在亂葬岡，隨帶各首級繳旨。武宗令把劉瑾、穆宏、焦彩三個首級，持在京城示眾。柳望懷、吳仁中、萬飛龍等首級，發(fā)赴山東青州府城門號令，穆仁忠、劉健、張半仙等首級，發(fā)回河南信州府城門示眾。發(fā)落已畢，駕退回宮。文武散朝。
次早武宗臨軒，李夢雄上了一道陳情表，內(nèi)稱：章士成仗義，先護劉字瑞，旋保李桂金。大義滅親，謀殺親甥李勝康母子。伊女章繡錦身陷賊巢日久，終守節(jié)義，有光風(fēng)化，劉字瑞亦上表，將李桂金先曾同州救駕，后陷黑風(fēng)山，刺殺李勝康。繼征三界山，內(nèi)外合應(yīng)奏聞。帝覽表畢曰：“朕已知悉?！?/p>
即宣劉文俊曰：“朕前日不明，累卿受盡天牢之苦。今特加封三級，兼理丞相事。所有家產(chǎn)，前經(jīng)封貯入庫，盡行給還。仍賜白金十萬兩，以補前日封貯變銷。你子劉字瑞剿匪有功，封為二等指揮使?！眲⑽目「缸又x恩。再宣徐大江諭曰：“卿守邊關(guān)謹慎，準襲定國公，掌理軍國重情?！敝灰娪珡埫┓嘣唬骸俺寄昀狭λィ裥叶▏斁?，乞圣恩準臣辭職。則臣余生，皆陛下所賜?！蔽渥谠唬骸扒涓缸庸ιw環(huán)宇。若云辛苦，可將西廠交還：皇叔仍掌東廠可也?！睆埫嘣唬骸扒耙騽㈣殡U，不將西廠交還劉瑾掌管。今徐將軍乃忠良之后，戎政諸諫。臣怎敢尸位據(jù)大權(quán)？臣還有一情進奏：臣父張德，昔蒙英宗皇帝加封世襲公爵。臣父競壽促早亡。臣今之嗣，只有義子張洪亮，卻又習(xí)文，稟性愚魯。徐家自開國以來，世世能臣。臣原將英宗所賜御鞭，轉(zhuǎn)贈徐大江，使其得竭力報國，不負英宗賜鞭之情。乞陛下準奏施行?！毖晕串?，徐大江慌忙奏曰：“御鞭乃先王尊老千歲血戰(zhàn)功勞，某怎敢貪他人之功，以為己力？這事斷斷不敢?！睆埫唬骸皩④娪兴恢?。先帝賜鞭，惟望除好削佞，非為張門傳家之寶。將軍能盡心報國，亦本潘付托得人，何必推辭？”帝曰：“此乃英國公忠心，徐卿即當跪受。朕賜張茂帶職養(yǎng)閑，文武官員每逢朔望請安。凡遇有事，仍許飛章奏聞。爾子張洪亮，加封空銜吏部尚書，安閑在家，俸祿照給，以見待功臣之意?！?/p>
張茂謝恩回府，取元帥印并金鞭上殿。內(nèi)監(jiān)接印，放在御案上。英國公雙手高擎金鞭，對定國公徐大江囑曰：“愿將軍世世賛翌王家，毋負老夫至意。”徐大江接金鞭曰：“敢不拜聆者千歲囑托之言！”英國公即致仕回府。
武帝令徐大江掌管東營帥印兵權(quán)。徐大江領(lǐng)旨退下。
未知后事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