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九十八
原文:
○諫諍七
《白虎通》曰：諫，間也。更也。是非相間，革更其行也。
又曰：規(guī)諫者禮也。視君顏色不悅，且卻；悅者復(fù)前；以禮進(jìn)退。
又曰：士不得諫者，士賤，不得豫政(故不得諫諍父之力。)得因盡其忠耳。保傅曰："大夫進(jìn)諫，士傅民語，妻得諫夫者，夫妻一體，榮辱共之。"《詩》曰："相鼠有皮，人而無儀，不死胡為？"此妻諫夫之詩。子諫父，父不從，不得去者，父子一體無相離之性，猶火去木而滅。
劉向《新序》曰：魯哀公為室，而大公儀子諫，哀公毀室而止。
又曰：莊辛諫楚襄王曰："君王左州侯右夏侯，從新安君與壽陵君同軒，淫行侈靡，而亡國政，郢其危矣。"王曰："先生老惽歟，妄為楚國祓歟？"對(duì)曰："臣非敢為楚祓，誠見之也，不出十月。"十月，王果亡失江漢鄢郢之地。
諷諫木 《新序》曰：楚襄王亡失江漢鄢郢之地，乃使召莊辛，辛曰："庶人有稱曰：亡羊而固牢，不為遲；見兔而呼狗，不為晚。湯武以百里王，桀紂以天下亡。今國雖小，絕長繼短，以千里數(shù)。且君王獨(dú)不見夫青蛉乎，六足四翼，蜚翔乎天地之間，求蚊虻而食之，待甘露而飲之，自以為無患，不知五尺童子以竹竿加之乎四仞之上，而下為蟲蟻(所食。青蛉。)猶其小者，黃雀俯啄百粒，仰棲茂樹，鼓其翼，奮其翅，自以為無患，與民無爭；不知公子王孫左抱彈、右攝丸，晝游乎茂樹而夕和乎酸咸。黃雀猶其小者，鴻鵠嬉游乎江河，修其六翮，一舉千里，自以為無患，與民無爭；不知弋者操其弓矢，修其防翳，故朝游乎江河而暮調(diào)乎鼎俎。鴻鵠猶其小者，蔡侯之事又是也。蔡侯南游乎高陵，北經(jīng)乎巫山嬉游乎商蔡之囿，不以國家為事；不知子發(fā)受命宣王，紲以朱絲也。蔡侯之事猶其小者，今君王之事又是也。君王左州侯、右夏侯，從新安君與壽陵君，淫行康樂，游娛馳騁；不知穰侯方與秦王謀殺之乎黽塞之外。"襄王大懼，形體棹慓曰："謹(jǐn)受令。"乃封辛為成陵君，而用計(jì)焉。(《戰(zhàn)國策》文亦同。)
又曰：趙簡子上羊腸之坂，群臣皆偏裼推車，而虎噲獨(dú)擔(dān)戟行歌，不推車。簡子曰："寡人上坂，群臣皆推車，噲獨(dú)戟行歌不推車，噲為人臣而侮其主者，其罪何若？"對(duì)曰："為人臣侮其主者死！"又曰："身死妻子為戮，君既已聞為人臣侮其主罪，君亦聞為人君侮其臣者乎？"簡子曰："為人君而侮其臣者如何？"對(duì)曰："為人君侮其臣，智者不為謀，辯者不為使，勇者不為斗。夫知者不為謀，則社稷危；辯者不為使，則指事不通；勇者不斗，則邊境侵。三者不使，則君難保。"簡子曰："善！"乃罷群臣推車，為上大夫，舉酒群臣飲，以虎噲為上客。
又曰：楚人有獻(xiàn)魚於楚王者曰："今日獲魚，食之不盡，賣之不售，棄之又惜，故來獻(xiàn)之。"左右曰："鄙哉辭也！"楚王曰："子不知漁者，仁人也。蓋聞囤倉粟馀者，國有餓死民；后宮多幽女者，下多曠夫；馀衍之蓄眾府庫者，境內(nèi)多貧困之民。皆失君人之道。漁者知之，其此喻寡人也。"於是乃遣使恤鰥寡而存孤獨(dú)，出倉粟、發(fā)幣帛而周賑不足；罷去后宮不御者，出以妻鰥夫。楚民大悅，鄰國歸之。故漁者獻(xiàn)魚，而楚國賴之。
又曰：魏文侯與士大夫坐，問曰："寡人何如君？"群臣皆曰："仁君也。"次至翟黃，曰："君非仁君。"曰："子何以言之？"對(duì)曰："君伐中山，不封君之弟，而封君之長子，臣以知君非仁君也。"文侯怒而逐翟黃，黃趨而出。次至任座，文侯問："寡人何如君也。任坐對(duì)曰："仁君也。臣聞之，其君仁者其臣直，向者翟黃之言直，臣是以知君仁也。"文侯曰："善！"復(fù)召翟黃。
各納木《新序》曰：魏文侯曰："吾一見箕季而得四焉：其墻壞而不筑，吾問何不筑，對(duì)曰不時(shí)，是教我不奪農(nóng)功，其墻枉而不端，吾問何不端，對(duì)曰地然，是教我無侵封疆也；從者食其桃，箕季禁之，豈愛桃哉，是教我下無犯上也；食我槽餐之食、瓜瓠之羹，豈不具五味，教我無多斂於百姓以省飲食之養(yǎng)也。"
王孫子《新書》曰：楚莊王攻宋，將軍子重諫曰："今君廚肉臭而不可食，樽酒敗而不可飲，而三軍之士皆有饑色，欲以勝敵，不亦難乎？"莊王曰："請有酒投之水，有食饋之賢，行軍中之有饑色者加五倍之賜。"
又曰：衛(wèi)靈公座重華之臺(tái)，侍御數(shù)百，隨珠照日，羅衣從風(fēng)。仲叔敖入諫曰："昔桀行此而亡。今四境內(nèi)侵，諸侯加兵，土地日削，百姓乖離。今君王寵無乃太盛歟？"靈公再拜曰："寡人過矣。微子之言社稷傾。"於是出宮女之不進(jìn)者數(shù)百人，百姓大悅。
《莊子》曰：趙簡子出田，鄭龍為右，有一野人，簡子曰："龍！下射彼，使無驚吾馬。"三命鄭龍，鄭龍不對(duì)，簡子怒。鄭龍?jiān)唬?quot;昔踐土之盟，不戮一人?；⒗菤⑷耍虒⒕戎?。"簡子還車輟田曰："今吾田也，得士。"
又曰：梁君出獵，見白雁群集。梁君下車，彀弓欲射之。道有行者，白雁群駭，梁公怒，欲殺行者，其御公孫龍下車，撫其心。梁君忿然作色而怒曰："龍不欲其君，而顧與他人，何也？"公孫龍對(duì)曰："昔者齊景公之時(shí)，天旱三年，卜之曰：必以人祠乃雨。景公下堂頓首曰：吾所以求雨者，為民也。今必使吾以人祠，乃且雨，寡人將自當(dāng)之，言末卒而天大雨，方千里。何為？有德於天而惠施民也。今主君以白雁之故而欲殺人，無異於虎狼。"梁君援手與上車，歸入郭門，呼萬歲曰："樂哉，今日也！人獵皆禽獸，吾獵獨(dú)得善言而歸。"
又曰：齊桓公讀書堂上，輪扁斫輪堂下，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："敢問公之所讀者，何言耶？"公曰："圣人之言也。"曰："圣人在乎？"公曰："已死矣。""然則君之讀者，古人之糟粕也。"
《列子》曰：晉文公出，欲會(huì)伐衛(wèi)，公子鉏仰而笑。公問："何笑？"曰："笑臣鄰之人也。臣之鄰人有送其妻適家者，道見柔婦悅而與言，然顧視其妻亦有招之者矣。竊笑此也。"公悟其言，乃止，引師還。未至，而有伐其北鄙者。
見君火《韓子》曰：衛(wèi)靈公之時(shí)，彌子瑕有寵，專於衛(wèi)國。侏儒有見公者，曰："臣之夢踐矣。"公曰："奚夢？"曰："見灶吻見公也。"公怒曰："吾聞夢見人主者見日，奚吻見灶？"對(duì)曰："夫人君兼照一國，一人不能壅，故將見人主而夢見日。夫灶，一人煬焉，則后人無從見矣，今或者一人煬君乎？則臣雖夢見灶，不亦可乎？"公曰："善！"遂去雍鉏、退子瑕，而用司空狗。
臺(tái)甲《孔叢子》曰：陳惠侯大城，因起陵陽之臺(tái)，未終，而坐法死者數(shù)千人，欲坑三監(jiān)吏煞之。夫子適見陳侯，與登臺(tái)而觀焉。夫子曰："美哉，斯臺(tái)！自古圣王之為城，未見不戮一人而能功若此者也。"陳侯默然而退，遽竊赦所坑吏。既而見夫子問曰："昔周作靈臺(tái)，亦戮人乎？"答曰："文王之興，附者六州，六州之眾，各以子來，區(qū)區(qū)之臺(tái)，未及期月而既成矣，何戮之有！夫以少少之眾能立矣，大大之功惟君耳。"
又曰：齊王行車裂之刑，群臣諫爭之，弗聽。子高見齊王曰："車裂之刑，無道之刑也。而君行之，臣竊以為下吏之過也。"齊王曰："謹(jǐn)聞命。"遂除車裂。
又曰：知伯欲伐仇由，而道難，不通。乃鑄大鍾遺仇由，仇由君悅，除道將內(nèi)之。赤章曼支諫曰："不可。此小之所以事大，而今大以遺小，卒必隨之，不可內(nèi)。"不聽，遂內(nèi)之。曼支因以斷轂而馳至齊，十月而仇由亡。
又曰：秦繆公以女樂二八與良宰遺戎王，戎王喜，迷惑大亂。由余驟諫而不聽，因怒而歸繆公也。
諫木《孔叢子》曰：趙簡子曰："厥也愛我，鐸也不我愛。厥諫我，必於無人之所；鐸之諫我也，喜質(zhì)我於人中，必使我愧。"尹鋒對(duì)曰："厥愛君之愧也，而不愛君之過也；鐸也愛君之過，而不憂君之愧也。"此簡子之賢也。人主賢則人臣之言直。
又曰：越饑，請食於吳。子胥諫曰："不可與也。夫吳之與越，仇讎之國，非吳喪越，越必喪吳。若燕秦齊晉，山處陸居，豈能逾五湖九江越十地以有吳哉！今將輸之粟，是長仇讎，財(cái)匱民怨，悔無及也。"
殺諫庚《苻子》曰：龍逢進(jìn)諫桀曰："臣嘗觀君之冕，非其冕也，而冕危石；君之履，非其履也，而履春冰。未有冠危石而不壓，逾春冰而不陷者也。"桀乃笑而應(yīng)之曰："子且就炮烙之刑。"龍逢布武而趨，赴火而死。
桓氏《要論》曰：《易》曰："王臣謇謇。"傳曰："諤諤者昌。"變?nèi)酥?，抑人之欲，咈人之耳，逆人之意。不爾，不為諫也。
《楚漢春秋》曰：惠帝崩，呂太后欲為高墳，使從未央宮而見之。諸將諫，不許，東陽侯垂泣曰："陛下見惠帝冢，悲哀流涕無已，是傷生也。臣竊哀之。"太后乃止。
《汝南先賢傳》曰：郭憲，字子橫。建武中，為光祿勛，車駕西征隗囂，諫曰："天下初定，車駕未可動(dòng)。"憲乃當(dāng)車拔佩刀，以斷車靷。帝不從，遂上隴。其后潁川兵起乃回駕而還。帝嘆曰："恨不用光祿之言也。"
又曰：郭憲，字子橫。學(xué)貫秘奧，師事東海王仲子。王莽為大司馬，權(quán)貴傾朝。莽召仲子，欲令為兒講，仲子聞，即褰裳欲往，憲曰："今君位為博士，如何輕身賤道！禮有來學(xué)，無往教之義，不宜輕道也。"於是仲子晏乃往，莽問："君來何遲？"仲子具以憲言答之，莽陰奇焉。
又曰：劉璋遣法正迎劉備，劉巴諫曰："不可內(nèi)也。"既入，巴復(fù)諫曰："若使備討張魯，是放虎於山林也。"璋不聽。巴閉門稱疾。備攻成都，令軍中："其有害巴者，誅及三族。"及得，甚善。
又曰：時(shí)匈奴數(shù)犯塞，帝患之，乃召百僚廷議。時(shí)郭憲以為天下疲弊，不宜動(dòng)眾。諫諍不合，乃伏地眩瞀，不復(fù)言。帝令兩郎扶下殿，憲亦不拜。
又曰：薛勤，字子恭。定遠(yuǎn)侯班始尚公主，主遇始慠慢，無婦禮，始?xì)⒅鳌Ｔt書怒，欲滅其家，勤建議抗志不顧，遂奏上施行，其立朝盡忠，類皆如此。
又《楚國先賢傳》曰：楊颙字子昭，襄陽人，為蜀丞相主簿。諸葛亮每自校簿書，颙直入諫曰："為治有體，不可相侵，請為明公作家以喻之。今有人使奴執(zhí)耕稼，婢典炊爨，雞主司晨，狗主吠盜，牛負(fù)重載，馬涉遠(yuǎn)路，私業(yè)無曠，所求皆足，雍容高拱，飲食而已矣。忽一旦捐棄，欲以身親其役，為此碎務(wù)，形疲神困，終無一成。豈知不如奴婢雞犬哉？失家之法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