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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東陽夜怪錄　　

　　東陽夜怪錄

　　前進(jìn)士王洙字學(xué)源，其先瑯琊人，元和十三年春擢第。嘗居鄒魯間名山習(xí)業(yè)。洙自云，前四年時，因隨籍入貢，暮次滎陽逆旅。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虛者，以家事不得就舉，言旋故里，遇洙，因話辛勤往復(fù)之意。自虛字致本，語及人間目睹之異。是歲，自虛十有一月八日東還（乃元和八年也），翼翌日，到渭南縣，方屬陰曀，不知時之早晚?？h宰黎謂留飲數(shù)巡，自虛恃所乘壯，乃命僮仆輜重，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，聊踟躕焉。東出縣郭門，則陰風(fēng)刮地，飛雪霧天。行未數(shù)里，迨將昏黑。自虛僮仆，既悉令前去，道上又行人已絕，無可問程，至是不知所屆矣。路出東陽驛南，尋赤水谷口道，去驛不三四里，有下塢，林月依微，略辨佛廟。自虛啟扉，投身突入，雪努愈甚。自虛竊意佛宇之居，有住僧，將求委焉，則策馬入。其后才認(rèn)北橫數(shù)間空屋，寂無燈燭。久之傾聽，微似有人喘息聲，遂系馬于西面柱，連問“院主和尚，今夜慈悲相救?！毙炻勅藨?yīng)：“老病僧智高在此。適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，無從以致火燭。雪若是，復(fù)當(dāng)深夜，客何為者？自何而來？四絕親鄰，何以取濟？今夕脫不惡其病穢，且此相就，則免暴露。兼撤所藉芻槁分用，委質(zhì)可矣?！弊蕴撍嫾雀F，聞此內(nèi)亦頗喜。乃問“高公生緣何鄉(xiāng)？何故棲此？又俗姓云何？既接恩容，當(dāng)還審其出外。”曰：“貧道俗姓安，（以本身肉鞍之故也。）生在磧西。本因舍力，隨緣來詣中國。到此未幾，房院蕪，秀才卒降，無以供待，不垂見怪為幸?！弊蕴撊绱藛柎?，頗忘前倦。乃謂高公曰：“方知探寶化城（“城”原作“成”，據(jù)明抄本改），如來非妄立喻，今高公是我導(dǎo)師矣。高公本宗，固有如是降伏其心之教?！倍韯t沓沓然若數(shù)人聯(lián)步而至者，遂聞云：“極好雪，師丈在否？”高公未應(yīng)間，聞一人云：“曹長先行?！被蛟唬骸爸彀苏珊舷刃小！奔奥勅嗽唬骸奥菲鋵?，曹長不合苦讓，偕行可也。”自虛竊謂人多，私心益壯。有頃，即似悉造座隅矣。內(nèi)謂一人曰：“師丈此有宿客乎？”高公對曰：“適有客來詣宿耳?！弊蕴摶杌枞唬獙徠湫钨|(zhì)，唯最前一人，俯檐映雪，仿佛若見著皂裘者，背及肋有搭白補處。其人先發(fā)問自虛云：“客何故瑀瑀（丘圭反）然犯雪，昏夜至此？”自虛則具以實告。其人因請自虛姓名，對曰：“進(jìn)士成自虛?！弊蕴撘鄰亩Z曰：“暗中不可悉揖清揚，他日無以為子孫之舊，請各稱其官及名氏?！北懵勔蝗嗽疲骸扒昂雨庌D(zhuǎn)運巡官，試左驍衛(wèi)胄曹參軍盧倚馬?！贝我蝗嗽疲骸疤伊挚?，副輕車將軍朱中正?！贝我蝗嗽唬骸叭ノ男站??！贝我蝗嗽唬骸颁J金姓奚。”此時則似周坐矣。初因成公應(yīng)舉，倚馬旁及論文。倚馬曰：“某兒童時，即聞人詠師丈聚雪為山詩，今猶記得。今夜景象，宛在目中，師丈有之乎？”高公曰：“其詞謂何？試言之。”倚馬曰：“所記云，誰家掃雪滿庭前，萬壑千峰在一拳。吾心不覺侵衣冷，曾向此中居幾年?！弊蕴撁Ｈ蝗缡?，口呿眸貽，尤所不測。高公乃曰：“雪山是吾家山，往年偶見小兒聚雪，屹有峰巒山狀，西望故國悵然，因作是詩。曹長大聰明，如何記得，貧道舊時惡句。不因曹長誠念在口，實亦遺忘?！币旭R曰：“師丈騁逸步于遐荒，脫塵機（“機”當(dāng)為“羈”）于維系，巍巍道德，可謂首出儕流。如小子之徒，望塵奔走，曷（“曷”當(dāng)為“褐”，用毛色而譏之）敢窺其高遠(yuǎn)哉？倚馬今春以公事到城，受性頑鈍。闕下桂玉，煎迫不堪。旦夕羈（“羈”當(dāng)為“饑”）旅，雖勤勞夙夜，料入況微，負(fù)荷非輕，常懼刑責(zé)。近蒙本院轉(zhuǎn)一虛銜（謂空驅(qū)作替驢），意在苦求脫免。昨晚出長樂城下宿，自悲塵中勞役，慨然有山鹿野麋之志。因寄同侶，成兩篇惡詩，對諸作者，輒欲口占，去放未敢?！弊蕴撛唬骸敖裣蜗?，得聞佳句。”倚馬又謙曰：“不揆荒淺，況師丈文宗在此，敢呈丑拙邪？”自虛苦請曰：“愿聞，愿聞?！币旭R因朗吟其詩曰：“長安城東洛陽道，車輪不息塵浩浩。爭利貪前競著鞭，相逢盡是塵中老（其一）。日晚長川不計程，離群獨步不能鳴。賴有青青河畔草，春來猶得慰（“慰”當(dāng)作“喂”）羈（“羈”當(dāng)作“饑”）情?！焙献淘唬骸疤咦鳌！币旭R謙曰：“拙惡，拙惡?！敝姓^高公曰：“比聞朔漠之士，吟諷師丈佳句絕多，今此是穎川，況側(cè)聆盧曹長所念，開洗昏鄙，意爽神清。新制的多，滿座渴詠，豈不能見示三兩首，以沃群矚？”高公請俟他日。中正又曰：“眷彼名公悉至，何惜兔園。雅論高談，抑一時之盛事。今去市肆若遠(yuǎn)，夜艾興余，杯觴固不可求，炮炙無由而致，賓主禮闕，慚恧空多。吾輩方以觀心朵頤（謂龁草之性，與師丈同），而諸公通宵無以充腹，赧然何補？”高公曰：“吾聞嘉話可以忘乎饑渴，秪如八郎，力濟生人，動循軌轍，攻城犒士，為己所長。但以十二因緣，皆從觴（明抄本“觴”作“觸”）起；茫茫苦海，煩惱隨生。何地而可見菩提（“提”當(dāng)作“蹄”）？何門而得離火宅（亦用事譏之）？”中正對曰：“以愚所謂，覆轍相尋，輪回惡道；先后報應(yīng)，事甚分明。引領(lǐng)修行，義歸于此?！备吖笮Γ嗽唬骸搬屖仙衅淝鍍?，道成則為正覺（“覺”當(dāng)為“角”），覺則佛也。如八郎向來之談，深得之矣?！币旭R大笑。自虛又曰：“適來朱將軍再三有請和尚新制，在小生下情，實愿觀寶。和尚豈以自虛遠(yuǎn)客，非我法中而見鄙之乎？且和尚器識非凡，岸谷深峻，必當(dāng)格韻才思，貫絕一時；妍妙清新，擺落俗態(tài)。豈終秘咳唾之余思，不吟一兩篇，以開耳目乎？高公曰：“深荷秀才苦請，事則難于固違，況老僧殘疾衰羸，習(xí)讀久廢，章句之道，本非所長，卻是朱八無端挑抉吾短。然于病中偶有兩篇自述，匠石能聽之乎？”曰：“愿聞?！逼湓娫唬骸皳砗植孛麩o定蹤，流沙千里度衰容。傳得南宗心地后，此身應(yīng)便老雙峰。為有閻浮珍重因，遠(yuǎn)離西國赴咸秦。自從無力休行道，且作頭陀不系身。”又聞滿座稱好聲。移時不定，去文忽于座內(nèi)云：“昔王子猷訪戴安道于山陰，雪夜皎然，及門而返，遂傳何必見戴之論。當(dāng)時皆重逸興，今成君可謂以文會友，下視袁安、蔣詡。吾少年時，頗負(fù)雋氣，性好鷹鹯，曾于此時，畋游馳騁。吾故林在長安之巽維，御宿川之東畤（此處地名茍家觜也）。詠雪有獻(xiàn)曹州房一篇，不覺詩狂所攻，輒污泥高鑒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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